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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本能地偏头看去,下一秒,“咕嘟——”的一声湿响让他猛然转回身,发现了很令人反胃的一幕:养母正直着眼睛,把刚下肚的粥连带着胃里残留的酸液,哗啦一下全吐进了盛粥的不锈钢盆里。
粥与胃液混合的糊状物在盆中缓缓摊开,黏稠、冒热气,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道。石宽眉头一皱,不过苦中作乐地宽慰自己:吐出来总比呛着或者烫着的好。
考虑着一会儿是不是需要重新给养母做点东西吃,他等待着养母吐完之后,想要伸手把碗盆收拾起来,哪知道养母误解他的动作是在抢她的东西,忽然揪着他的胳膊尖声骂起来。
干瘪的嘴唇快速翕动着,养母发出了恶毒的咒骂:“你就是个赔命鬼!你爸就是被你克死的!从我家里滚出去!”
石宽没出声,只皱着眉,把她的手指一点点剥开。他习惯了她发病时候句句要让自己下地狱的诅咒,已经学会不去对那些伤人的词汇较真。
但就在他再一次伸手时,养母突然低头,嘴一张,狠狠咬住了他手背上的皮肉。
连吃痛的时间都没有,石宽看到养母猛地低头——大口大口地喝起那盆混着呕吐物的粥。
不管养母喜不喜欢自己或者自己喜不喜欢养母,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,石宽连忙去拦养母:“这个不能喝了。”
这个动作引来了养母更剧烈的反抗,“你放开!”养母又抓又打,像一只狂乱的鸟。终于,不锈钢盆掀飞了出去,撞在了桌子挨着的架子上。
出租屋里没有书架,这个手装的置物架一直被石宽当作书架来放自己的书,吃饭的时候偶尔会从喜欢的书中选一本旧书重读一遍——大部分时候是选择旧书,因为吃饭时读不进去新内容。
这一盆扣过去,石宽的几本爱书无一幸免。
下意识地走到架子边,手悬停在了空中,有什么从喉咙底下慢慢地涌了上来。
——一本《西西弗的神话》被埋没在了污秽之中。
他站在那里,动也不动。
养母仍然在骂,骂得蓬头垢面、捶胸顿足,石宽的目光从自己的藏书转到疯狂的养母上,感觉心脏沉闷得像是被裹进了套子里,胸腔涨的要炸裂,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了灼热的痛楚。
“你想我怎么做呢?”
耳边开始嗡嗡作响,血在颞骨后鼓动,他直直盯着地上的书,鼻腔中是呕吐物的酸臭味、书皮翻烂的油墨味,养母仍在那边歇斯底里咒骂的声音覆盖其上。
“你想我怎么做呢?”他哑着嗓子,低低问。
“我还能做什么?我还能干什么!”声音陡然拔高,像破掉的布帛。
养母还在嚷:“克星!灾星!你这个东西怎么不去死——”
“闭嘴!”石宽猛然转身,一脚踢在桌腿上,筷碗一起砰然震动。
血管在耳边炸裂、脑海中轰鸣作响,在要炸开、要破坏、要毁灭的冲动中,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。
“你不需要做一个圣人啊,”,是余知洱的声音。
“这样不就很好吗。”
动作顿了一下,石宽有短暂的恍惚,然后看见养母又抄起桌上的空碗,朝地上一砸。
哐——
白瓷碎片溅了一地。
干枯头发下的细长眼睛正带着一点挑衅地向上瞪视着他,那眼中的情绪自己无法理解——罹患了阿兹海默的养母……
石宽忽然笑了一声,低低的、短促的,像在笑一个彻底失败的笑话,下一秒,他抬腿踹翻了桌子:“砸,全都砸了吧!”